天鹅湖的橹声惊起水鸟时,沈复的手机屏幕还在发烫。他指尖划过粉丝数据页,108927这个数字像洱海晨光里的碎金,晃得人眼晕——而在三天之前,他还是那个卡在五万粉瓶颈期、对着后台数据长吁短叹的“古风主播”,此刻却成了直播圈小有名气的“文化探险博主”。阿峰正帮阿丽把登山绳塞进背包,络腮胡下的嘴角沾着点草屑,沈复却忽然想起暗室里他接过手机时那句“老铁666”,熟稔得不像个“前登山运动员”。

“沈兄弟,发什么呆?王老汉催我们上船了!”阿峰的喊声拉回他的思绪。小船驶离天鹅岛时,沈复特意打开直播,镜头扫过渐远的古堡轮廓,弹幕瞬间被“打卡”“催更”刷屏。有粉丝刷了个“火箭”,留言:“峰哥救场那段我录屏了,配《三白游记》的‘患难相携’绝了!”沈复瞥了眼阿峰,对方正望着湖面出神,耳尖却悄悄泛红。

码头边早有身影等候。阿秀举着个手写的“十万”纸牌,被风吹得猎猎响;老沙拎着两个油纸袋,里面是刚出炉的喜洲粑粑,甜香混着炭火味飘过来;良源架着相机,镜头对准小船,快门声接连不断。“三白!你可算回来了!”阿秀扑过来抱他,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,“我全程蹲直播,阿丽姐拽你那下,我把刚买的鲜花饼都捏碎了!”

老沙拍了拍沈复的肩膀,把油纸袋塞进他手里:“先垫垫肚子,晚上去‘望北楼’,我订了临窗的位置,看得到洱海月。”良源递过相机:“公子,我抓拍了几张古堡的照片,暗室那束光刚好打在白骨和铁盒上,配你念信的旁白,肯定能上热搜。”

一行人往古城走,阿峰和老沙聊起登山装备的门道,阿丽跟着阿秀研究直播回放的剪辑点,沈复落在后面,悄悄拉了拉良源的袖子:“良源兄,你觉不觉得阿峰兄……对直播太熟了?”良源挑眉,从相机里翻出一张照片——暗室里,阿峰举着手机的姿势,手肘微屈防抖,镜头精准对准铁盒,比沈复这个“老主播”还专业。“他接手机时,我就发现了。”良源压低声音,“但他不愿说,咱们也不便追问。”

“望海楼”的包间里,白族特色菜摆了满满一桌。酸辣鱼的鲜、黄焖鸡的香、烤乳扇的脆,混着自酿梅子酒的酸甜,勾得人食指大动。阿秀率先举杯:“第一杯敬三白!从‘轮椅主播’到十万粉,咱们沈公子靠的是真本事!”众人举杯,酒杯碰撞声里,沈复忽然想起初到大理时的窘迫——租住在古城角落的小客栈,直播时被骂“装古人骗钱”,每晚对着空荡的直播间念《三白游记》,只有阿秀会刷几个“鲜花”捧场,此情此景,犹在眼前。

酒过三巡,老沙打开了话匣子。他讲起年轻时在洱海打渔的日子,遇过暴风雨,船翻在湖里,是岸边的白族老人用草药救了他;阿丽说她以前是健身房教练,因为看不惯老板压榨学员,拍桌子辞职,带着积蓄来大理探险;阿峰偶尔插几句登山的经历,说爬梅里雪山时在岩缝里躲了一夜,靠吃雪和压缩饼干撑到天亮。

沈复越听越觉得不对。聊到“粉丝打赏”,他脱口而出“要谢榜一”,又慌忙改口“要谢帮忙的人”。沈复捏着酒杯的手指泛白,阿秀看出他的异样,悄悄碰了碰他的膝盖,示意他到走廊说话。

“三白,怎么了?”走廊的风带着洱海的潮气,阿秀拢了拢头发。沈复把疑惑和盘托出,从暗室的直播话术到阿峰的小动作,说得条理清晰。阿秀皱着眉,忽然笑了:“你呀,就是心思太细。我倒觉得,他不是故意瞒,是不敢提。”她靠在栏杆上,望着远处的古城灯火。

沈复心里一沉。他想起自己被骂“轮椅主播”时的彻夜难眠,忽然懂了阿峰的避而远之——那不是“不懂”,是“不敢再碰”。“那我们……”“别问。”阿秀打断他,“明天送他们去车站,然后我们四个去环海骑行,晚上在才村办篝火晚会。老沙烤串,我带酒,良源拍视频,你负责聊天。人在放松的时候,总会说真话的。”

回到包间时,阿峰正帮阿丽挑鱼刺。沈复走过去,递给他一杯梅子酒:“阿峰兄,多谢你昨日相助。某敬你一杯。”阿峰愣了一下,接过酒杯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:“沈兄弟客气了,换作是你,也会救我的。”灯光下,他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疲惫,沈复忽然觉得,那藏在络腮胡后的脸,或许比自己更需要“释怀”。

第二天清晨,古城还浸在薄雾里,“月明小筑”的木门就开了。阿秀煮了一锅土鸡米线,老沙切了盘卤牛肉,阿峰和阿丽背着登山包,坐在桌前吃得飞快。“丽江比大理冷,我给你们装了两件厚外套,在背包侧袋里。”阿秀把油纸袋塞进阿丽手里,“爬雪山别逞能,跟紧向导,每天给我报平安。”

阿丽笑着点头,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:“这是我做的护膝,里面塞了艾草,爬雪山时戴着暖腿。沈兄弟,等我们从西藏回来,再跟你组队去爬苍山洗马潭,那里的杜鹃花能开到六月。”沈复接过护膝,触感粗糙却厚实,心里暖烘烘的。

去火车站的路上,阿峰忽然问沈复:“你做直播,是为了什么?”沈复望着窗外掠过的格桑花,想起芸娘生前总说“愿世人知浮生之乐”,轻声道:“某想让更多人知道,传统文化不是故纸堆里的字,是能暖人的故事。比如婉卿姑娘的等待,比如洱海的月。”

阿峰沉默了。出租车停在火车站门口时,他突然对沈复说道:“江湖上的兄弟尊称我为峰哥,人生如棋局局新,珍重 。”

阿丽握住他的手,眼眶泛红:“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,他在雪山脚下救了迷路的我,却连手机都不敢开,怕被人认出来。”

沈复心里像被梅子酒浸过,又酸又暖。他拍了拍阿峰的肩膀:“某刚开播时,有人骂某‘装古人’,说某是‘网络乞丐’。那段日子,某每天都想放弃。可阿秀姑娘说,总有人会懂你的故事。阿峰兄,你的素材里有雪山的魂,有古迹的韵,这些不是‘噱头’,是能暖人的东西。”

火车进站的广播响起,阿峰拥抱了沈复:“等我从西藏回来,再来相聚。不玩套路,真心性情。”阿丽挥着手跑进站,阿峰回头望了眼沈复,嘴角终于绽开个坦荡的笑。

送走阿峰和阿丽,四人回到古城租了自行车。环海西路的晨光正好,柏油路两旁的格桑花开得肆意,粉的、紫的、白的,被风吹得像波浪。沈复穿着阿秀给买的棉麻衬衫,骑着辆复古自行车,车筐里放着直播设备,良源骑着山地车跟在他身边,时不时抓拍几张照片。

“公子,开直播吧!”良源提议。沈复点了点头,打开手机稳定器,镜头刚扫过波光粼粼的洱海,弹幕就像潮水般涌来:“我的天!这洱海也太蓝了吧!比我去年去的青海湖还清澈!”“苍山就在后面!雪顶配碧水,这画面绝了,截图当壁纸了!”“前面飞过去一群海鸥!好可爱啊,是不是在跟着沈公子的镜头飞?”“哇!路边有穿白族服饰的小姐姐,好漂亮!大理果然美女如云!”“我去过环海西路!路边的格桑花能开到膝盖,风吹起来像彩色的浪!”沈复笑着回应:“诸位乡亲父老,今日某带大家看环海西路的风光。大家看,左边是洱海,水面上还有海鸥翻飞,右边是苍山,雪顶清晰可见,是不是有‘苍山雪,洱海月’的意境?”话音刚落,又一波弹幕刷屏:“何止意境!这是仙境啊!明年一定要去大理!”“刚才镜头扫到路边的咖啡馆了,露天座位全坐满了人,好有氛围感!”“人好多啊,但是好有烟火气,这才是旅行该有的样子!”

阿秀骑着粉色的自行车追上来,举着串糖葫芦对着镜头晃:“大家好!我是阿秀,今天负责给沈公子当导游!前面就是海舌半岛,那里的枯树超有感觉,很多摄影师都去打卡!”老沙跟在最后,骑着辆载重自行车,车后座绑着晚上篝火晚会的烤架和食材,慢悠悠地说:“别急,到了半岛,我给大家烤洱海鱼吃,现钓现烤!”阿秀骑着粉色的自行车追上来,举着串糖葫芦对着镜头晃:“大家好!我是阿秀,今天负责给沈公子当导游!前面就是海舌半岛,那里的枯树超有感觉,很多摄影师都去打卡!”她话音刚落,弹幕更热闹了:“海舌半岛!我上次在那里拍了一组写真,朋友圈赞爆了!”“路边那家‘洱海谣’咖啡馆我去过!靠窗位能直接看海鸥,拿铁还送洱海形状的饼干!”“好多骑行的帅哥美女啊!刚才那个穿荧光绿骑行服的小姐姐好飒!”“沈公子快拍路边的人群!好多游客在喂海鸥,海鸥一点都不怕人,敢直接啄手里的面包!”“大理也太舒服了吧,有山有水有美女,还有随处可见的咖啡馆,退休了我要去定居!”老沙跟在最后,骑着辆载重自行车,车后座绑着晚上篝火晚会的烤架和食材,慢悠悠地对着镜头喊:“别急,到了半岛我给大家烤洱海鱼吃,现钓现烤!上次有游客在这儿吃了我的烤鱼,还追着要配方呢!”弹幕立刻接梗:“沙老板好会!大理连路边烤鱼的老板都这么有烟火气!”“已经开始羡慕了,有美景有美食,还有一群有趣的人,大理果然是人间仙境!”

骑行到海舌半岛时,沈复关掉直播,和众人一起走到洱海边。几棵枯树虬曲地立在水边,枝干伸向天空,影子映在澄澈的湖水里,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。阿秀掏出相机,拉着三人拍合影,老沙故意做了个鬼脸,引得众人哈哈大笑。良源蹲在水边,捡起一块鹅卵石,递给沈复:“公子,你看这石头,花纹像不像兰草?”

沈复接过鹅卵石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果然像极了芸娘生前绣在帕子上的兰草。他想起明代苏州的拙政园,芸娘曾在那里教他插花,说“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”。如今在四百年后的洱海边,竟有这样一块“兰草石”,他忽然觉得,芸娘或许从未离开,只是化作了这山水间的一缕风、一块石。

“三白,发什么呆?老沙钓上鱼了!”阿秀的喊声拉回他的思绪。只见老沙举着鱼竿,竿梢弯成个漂亮的弧度,一条洱海鱼在水面上挣扎,银鳞闪着光。“今晚有口福了!”老沙笑着收竿,熟练地摘钩、装袋,“这鱼烤着吃最香,撒点辣椒粉,鲜掉眉毛!”

骑行到才村时,已是午后。四人找了家农户借了块空地,老沙开始搭烤架,阿秀串食材,良源整理晚上篝火晚会的设备,沈复则坐在洱海边,把那块“兰草石”放在掌心晒太阳。风从湖面吹过来,带着淡淡的咸味,他想起阿峰的U盘,想起阿秀的茉莉香,想起老沙的烤饼,忽然觉得,这四百年后的日子,竟比明代的“浮生之乐”更踏实。

傍晚的才村码头,夕阳把洱海染成了橘红色。老沙点燃了篝火,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,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洋洋的。烤架上的五花肉滋滋冒油,撒上孜然粉后,香味飘出老远。阿秀开了坛梅子酒,给每人倒了一碗,酒液琥珀色,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。

“来,干一碗!”老沙举起碗,“祝我们沈公子事业长虹,也祝我们四个,友谊长存!”四人碰碗,梅子酒的酸甜在舌尖散开,沈复忽然提议:“不如我们每人讲一段自己最难忘的过往,如何?”

老沙先开口。他放下烤串,望着篝火出神:“我以前是边防军人,在西藏守了十年边疆。有一年冬天,大雪封山,我们断了补给,靠吃压缩饼干和雪撑了半个月。有个新兵蛋子想家,哭着说想妈妈做的红烧肉,我就跟他说,等开春了,我带他去吃最好的烤肉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有些哽咽,“后来开春换防,他却在一次巡逻中牺牲了。我退伍后就来大理开了酒馆,每年都烤红烧肉,总觉得他能闻到香味。”

篝火的火苗跳了跳,阿秀悄悄递了张纸巾给老沙。她捧着碗,轻声说:“我以前在北京做策划,每天加班到凌晨,为了一个方案改几十遍,最后却被老板抢了功劳。有一次加班到晕倒,在医院醒来时,看到手机里全是工作群的消息,没有一句关心。我出院后就辞了职,背着包来大理,在酒吧打工当服务员,每天听客人讲故事,烤鲜花饼,才觉得自己活着。”

良源推了推眼镜,声音温和:“我以前是喜欢摄影,拍过很多获奖照片。有一次拍留守儿童,我跟拍了一个小女孩半年,她跟我说想妈妈,我就拍了她在村口等妈妈的照片,得了金奖。可后来我才知道,那篇报道让她成了‘网红’,被很多人骚扰,最后她全家搬去了外地,再也联系不上。我辞了职来大理,再也不拍‘苦难’,只拍山水和笑脸。”

众人都沉默了。沈复捧着碗,望着跳动的篝火,轻声说:“某生于万历年间,娶了芸娘为妻。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,会插花,会酿酒,会跟某一起逛庙会。我们曾约定,要去太湖看月,去西湖赏荷。某写《三白游记》,就是想把我们的故事记下来,怕时间久了,就忘了她的样子。”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块“兰草石”,“今日在海边捡到这块石头,像极了她绣的兰草,某忽然觉得,她从未离开。”

阿秀靠在沈复肩上,轻声说:“我们都有过不容易的日子,可日子总要往前过。老沙守过边疆,现在烤着最好吃的肉;我逃过大城市的内卷,现在每天都很开心;良源拍过苦难,现在拍山水;你失去了芸娘,却在大理遇到了我们。”

老沙重新架起烤串,香味再次弥漫开来:“对!过去的都过去了,重要的是现在。来,吃烤肉!”良源举起相机,抓拍了沈复笑的瞬间,篝火的光打在他脸上,温暖而坦荡。沈复咬了口烤肉,鲜美的味道在舌尖散开,他忽然觉得,心里的疑云、对过往的执念,都被这篝火和笑声吹散了。

夜深时,篝火渐渐弱了。四人躺在洱海边的草地上,望着满天繁星。阿秀哼起了大理的民谣,老沙跟着打节拍,良源用相机拍着星空,沈复摸着掌心的“兰草石”,忽然想起阿峰和阿丽,想起婉卿姑娘的书信,想起直播间里粉丝的留言。

风从洱海吹过来,带着花香和烟火气。沈复忽然明白,人生本就有诸多遗憾和过往,无论是他的穿越,阿峰和阿丽,还是老沙、阿秀、良源的故事,都是“人生”的一部分。重要的不是沉浸在过往,而是珍惜眼前的山水、朋友和烟火气。

他掏出手机,给阿峰发了条消息:“阿峰兄,洱海边的星空很美,等你回来,我们一起看。”很快收到回复:“好,带你们去看西藏的星空,更亮。”沈复笑了,把手机揣进兜里,望着漫天繁星,心境前所未有的风轻云淡。

远处的洱海波光粼粼,近处的篝火余温未散,朋友们的呼吸均匀而安稳。沈复知道,他的直播故事还会继续,会有新的探险,新的故事,新的朋友。而那些过往的遗憾和困惑,都会化作这苍山积雪洱海风月的一部分,温暖而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