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洱谣酒馆的木窗刚透进第一缕晨光,沈复就坐在临窗的位置发怔。桌上的粗陶酒碗还剩小半碗梅子酒,是昨夜和小白散场后留下的,酒气早已散尽,只剩下淡淡的酸涩附着在碗壁上。他指尖划过手机屏幕,停留在一条粉丝私信上——“沈公子,我这个月省了三百块生活费,给你刷了个火箭,你看到了吗?”发信人是个叫“阿明”的高中生,每天都会在直播间打卡,说听他讲《三白游记》能缓解学习压力。

昨夜小白的话像根针,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。“粉丝就是韭菜,得定期割”“大户带头刷礼物,带动无知小粉丝跟风”,这些话配上小白胸前晃悠的骷髅吊坠、桌上刺眼的法拉利钥匙,还有那包九五至尊香烟,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。他仿佛看见阿明抱着泡面桶,一边啃着干硬的面饼,一边盯着手机屏幕,手指颤抖着点下“赠送火箭”的按钮,而屏幕那头的主播,正开着法拉利去高档餐厅吃着山珍海味。胸口突然一阵闷堵,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,把刚进来的阿秀吓了一跳。

“三白,你咋了?脸色这么难看!”阿秀系着靛蓝的扎染围裙,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新鲜菌子,连忙放下菜篮跑过来,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“没发烧啊,是不是昨晚没睡好?”她昨晚在后台收拾时,隐约听到了沈复和小白的对话,知道他定是为直播圈的事烦心。

沈复摆了摆手,喘着气说:“无妨,只是心里有些憋闷。”他把手机递给阿秀,指着那条私信,声音沙哑,“你看,这孩子省吃俭用给我刷礼物,我却想起小白说的那些话,只觉得愧疚。”

阿秀看完私信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她从小在大理长大,性子像苍山的溪水般清澈透亮,最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。“这有啥好愧疚的?你又没逼他刷礼物,上次他刷火箭,你还把自己的手稿复印件寄给他,又折现退了钱,比那些割韭菜的主播强百倍!”她突然眼睛一亮,拍了下手,“对了!我今天请假,陪你去苍山玉带步道徒步!老沙和良源也一起去,咱们不开直播,不看手机,就看看山水散散心,说不定就想通了。”

话音刚落,老沙就扛着个登山包从后门进来了,包上还挂着个军用水壶:“我早听见了!我跟酒馆请假了,食材都备好了,让徒弟看着店。良源那小子去取登山杖了,说要给咱们拍点徒步的素材,留着以后做纪念。”他拍了拍沈复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沈复晃了晃,“别想那些糟心事!山里的风一吹,啥愁绪都没了!”

不到半个时辰,良源就提着四根登山杖来了,还背了个装满零食和水的双肩包。“公子,阿秀姐,老沙叔,都准备好了!玉带步道全程约18公里,咱们从感通寺上去,走到中和寺下来,沿途有清碧溪、七龙女池,风景超美,正好散散心。”他见沈复脸色依旧凝重,补充道,“我没带直播设备,就带了个普通相机,纯粹拍风景。”

沈复心里一暖。穿越到大理近一年,阿秀的温柔、老沙的豪爽、良源的细心,早已让他把这里当成了家。他点了点头,起身换上阿秀给他做的棉麻登山服,戴上斗笠,跟着三人往感通寺走去。清晨的大理古城还没完全苏醒,青石板路上只有几个扫街的阿婆,卖烤乳扇的小摊刚支起炭火,焦香混着晨雾飘过来,竟有几分苏州清晨的韵味。

感通寺的山门隐在苍松翠柏间,红墙黛瓦,门楣上“感通寺”三个大字是明代书法家董其昌所书,沈复见了,忍不住驻足行礼。他在明代时曾见过董其昌的真迹,没想到穿越四百年,竟能在大理见到他的题字,世事之奇妙,莫过于此。

“这寺可有年头了,传说当年虚云大师在这里修行过。”老沙边走边介绍,他年轻时曾在苍山脚下的林场工作,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,“从这里上去,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清碧溪,那溪水是苍山雪水融化的,甜得很,等下咱们接一瓶尝尝。”

山路是规整的石板路,两旁长满了杜鹃和山茶,此时虽不是花期,枝叶却也青翠欲滴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阿秀走在最前面,哼着白族的调子,时不时停下来采几朵野花,编成花环戴在头上。良源举着相机拍个不停,嘴里还念叨着:“公子,你看这光影,拍出来肯定好看,比直播里的滤镜自然多了。”

走了约摸半个时辰,众人在一处观景台停下休息。观景台正对着洱海,湖面波光粼粼,像撒了一地碎银,古城的青瓦白墙在水边铺展开来,像一幅活的水墨画。沈复望着眼前的景色,心里的憋闷稍减,却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老沙,你说……直播到底是一门生意,还是一种爱好?”

老沙刚灌了一口山泉水,闻言放下水壶,在石头上坐下,点燃一根旱烟:“我觉得就是生意!跟我开酒馆没啥区别。我开酒馆,卖酒卖菜赚钱养家;主播开直播,卖才艺卖故事赚礼物钱,天经地义。”他指了指远处的大理电影院,“你看那电影行业,观众看电影要花钱买票,电影院赚钱,导演演员拿片酬;直播不也一样?粉丝看直播刷礼物,主播赚钱,平台抽成,公会拿分成,都是产业链,没啥不一样的。”

“可电影票是明码标价,粉丝刷礼物却不是啊!”良源立刻反驳,他把相机放在一旁,认真地说,“一张电影票几十块,观众觉得值就买,不值就不买;直播里的礼物,有的几百块,有的几千块,主播还会用话术刺激粉丝刷,尤其是那些学生、老人,很容易冲动消费。我上次看到新闻,有个初中生偷了家里五万块给主播刷礼物,最后父母闹到平台,才把钱追回来,多惨啊!”

“那是家长没管好,跟主播有啥关系?”老沙吐了个烟圈,“我开酒馆,也有客人喝多了闹事,总不能怪我卖酒给他吧?关键是自己要有分寸。主播只要不逼粉丝刷礼物,不搞欺诈,赚点辛苦钱没啥错。我看你直播讲《三白游记》,粉丝自愿刷礼物支持你,这跟观众看了好电影,自愿给导演点赞是一个道理。”

阿秀摘了片树叶,放在嘴里吹着调子,听两人争论完,才慢悠悠地说:“我觉得既不是纯粹的生意,也不是纯粹的爱好。像三白这样,讲自己喜欢的故事,粉丝喜欢就支持,这是爱好;像小白那样,故意包装人设,刺激粉丝刷礼物,这就是坏生意。”她看着沈复,眼睛亮晶晶的,“关键是看人心,不是看行当本身。”

沈复沉默了。老沙的话有道理,直播确实需要赚钱养家,就像老沙开酒馆,都要吃饭;可良源说的也没错,主播和粉丝之间的距离太近了,近到可以“穿越空间意义的比邻”,粉丝把主播当朋友、当偶像,主播若利用这种信任无限制攫取,确实会酿成悲剧。他想起阿明的私信,想起小白说的“割韭菜”,胸口又开始闷堵起来。

“走了走了,别想了!”老沙拍了拍沈复的肩膀,站起身,“前面就是清碧溪,那溪水能洗去晦气,咱们去洗洗,保准啥烦心事都没了!”说着,他率先往山下的溪流走去。

清碧溪果然名不虚传,溪水从苍山深处流下来,清澈见底,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。阿秀脱了鞋子,赤脚踩在水里,溅起一串水花:“三白,快来泡脚!可舒服了!”沈复犹豫了一下,也脱了鞋子走进去,溪水冰凉,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燥热,心里的郁结也仿佛淡了几分。

良源举着相机,拍下阿秀和老沙打水仗的场景,也拍下沈复低头看着溪水的侧脸。阳光洒在沈复身上,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,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。良源心里暗暗想,沈公子这样的人,就该讲纯粹的故事,不该被直播圈的那些乌烟瘴气污染。

从清碧溪往上走,山路渐渐陡峭起来,石板路变成了碎石路,两旁的植被也换成了高大的冷杉和云杉。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,只能在地上投下零星的光点,空气也变得更加清凉。老沙走在最前面,手里拿着登山杖探路,时不时提醒大家:“小心脚下,这里有青苔,滑得很!”

又走了一个时辰,终于到了七龙女池。传说这里是七位龙女沐浴的地方,溪水从高处流下,形成了七个高低错落的水潭,每个水潭都清澈见底,潭边的岩石上刻着龙女的浮雕。阿秀跑到最下面的水潭边,蹲下身看着水里的倒影,惊叹道:“哇!这里也太美了吧!比我小时候来的时候还好看!”

众人在潭边的石凳上坐下,良源拿出带来的零食和水,分给大家。老沙啃着一个卤蛋,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:“良源,你说主播不该刺激粉丝刷礼物,可主播也要吃饭啊!你看小白,虽然包装得浮夸,但他背后有公会,要付租金、付团队工资,不赚钱怎么活?就像我酒馆,要是没人来吃饭,我也得关门,徒弟们也得失业。”

“赚钱可以,但不能靠欺骗和刺激啊!”良源放下手里的面包,认真地说,“公子直播赚的礼物钱,都用来买古籍、做文创产品,送给粉丝,从来没想过靠这个发大财。小白要是真的喜欢户外,好好拍街景、讲经历,粉丝自然会支持,没必要包装成‘土豪’,刺激粉丝刷礼物。”

“可粉丝就吃‘土豪’那一套啊!”老沙反驳道,“我酒馆里卖的梅子酒,要是只说‘好喝’,没人买;我说是‘老沙独家秘制,十年陈酿’,买的人就多了。这就是包装,跟小白包装人设一个道理。只要东西是真的,包装一下咋了?”他指了指阿秀头上的花环,“你看阿秀,把野花编成花环,就比单独卖一朵花好看,买的人也多,这也是包装,不是欺诈。”

沈复看着七龙女池的溪水,缓缓开口:“老沙说的‘包装’,和小白的‘包装’不一样。阿秀编花环,是让野花变得更漂亮,本质还是野花;你说梅子酒是‘独家秘制’,酒本身确实是你亲手酿的。可小白的包装,是把自己从‘普通探险爱好者’包装成‘土豪大神’,用租来的车、镀金的戒指、摆拍的香烟欺骗粉丝,这就不是包装,是欺诈了。”

“公子说得对!”良源立刻附和,“我之前做过市场调研,很多粉丝喜欢小白,就是因为觉得他是‘土豪’,有实力,跟着他能看更刺激的探险;要是他们知道小白的法拉利是租的,戒指是镀金的,烟是摆拍的,肯定会失望,甚至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了,这就是信任崩塌。”

阿秀舀了一瓢溪水,洗了个苹果递给沈复:“我觉得最可怕的是‘割韭菜’的心态。小白说‘对待粉丝要割韭菜一般无情冷酷’,这就错了。粉丝支持你,是因为喜欢你的内容,信任你,不是让你当成韭菜割的。就像我卖扎染,客人买我的布,是因为喜欢我的手艺,信任我,我要是用劣质布料以次充好,就是砸自己的招牌,以后就没人买了。”

老沙沉默了,他想起自己开酒馆的初心。年轻时他刚接手酒馆,生意不好,有人劝他用劣质酒掺水卖,他没答应,反而每天天不亮就去买新鲜的粮食酿酒,给客人送免费的小菜。慢慢的,客人越来越多,酒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。他突然明白,不管是开酒馆还是做直播,信任才是最宝贵的财富。

“你俩说得有道理。”老沙叹了口气,“我之前只想着赚钱养家,没考虑到信任的事。要是主播都像小白那样欺骗粉丝,迟早有一天,没人会相信直播了,整个行业都得垮。”他看着沈复,眼神里带着期许,“三白,你可不能学小白,你得坚持自己的初心,好好讲《三白游记》,讲大理的故事,粉丝自然会支持你。”

沈复接过阿秀递来的苹果,咬了一口,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。他想起自己刚做直播时的场景,只有七个观众,却还是认真地讲着芸娘绣兰草的故事;想起粉丝“阿明”说要把他的故事写进作文里;想起退休的老人说听他的直播能想起年轻时的爱情。这些真诚的反馈,比任何礼物都珍贵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沈复笑了,这是他得知直播黑幕后第一次真心笑出来,“我做直播,也不是为了赚多少钱,是为了把芸娘的故事、明代的文化、大理的风土人情讲给更多人听,让那些在生活里疲惫的人,能从我的故事里得到一丝温暖。至于礼物,粉丝自愿支持就收下,绝不刺激他们刷礼物,更不会把他们当‘韭菜’割。”

“这就对了!”阿秀拍着手笑起来,“走,咱们去玉带云游路,那里能看到整个苍山洱海的景色,保证让你心旷神怡!”

从七龙女池往上走,就到了玉带云游路。这条路修建在苍山半山腰,海拔约2600米,因经常被云雾环绕,像一条玉带缠绕在苍山腰间而得名。此时恰好有云雾飘过,众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,脚下的洱海和古城都变得朦胧起来。

“哇!这就是‘玉带云’啊!太美了!”良源举着相机拍个不停,云雾在他镜头前流动,拍出的照片像水墨画一样意境悠远。阿秀伸手去抓云雾,却什么也抓不到,忍不住笑起来:“这云雾就像人心,抓不住,却能感受到它的温柔。”

沈复站在步道边,望着眼前的云雾。他想起小白的浮夸人设,像云雾一样虚幻,看似华丽,却经不住阳光的照射;想起自己的直播初心,像苍山的岩石一样坚定,任凭风雨吹打,始终不变。他突然明白,直播行业就像这苍山,既有虚幻的云雾,也有坚实的岩石;既可以是赚钱的生意,也可以是传递温暖的爱好,关键在于从业者的初心。

“我想起芸娘生前说过的一句话。”沈复轻声说,眼神里带着温柔的怀念,“她说‘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’。兰草在山间生长,不是为了被人采摘,而是为了自己开花;我讲《三白游记》,不是为了粉丝刷礼物,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份温柔的情感。”

“说得好!”老沙拍了拍手,“草木有本心,人也有本心。不管做啥行当,守住本心最重要。我开酒馆,本心是酿好酒、待好客人;你做直播,本心是讲好故事、传好文化,只要守住本心,就不会走偏。”

良源放下相机,走到沈复身边:“公子,我之前担心你会被小白影响,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。其实粉丝喜欢看你的直播,不是因为你有华丽的人设,也不是因为你有刺激的内容,是因为你真诚。你讲芸娘的故事时,眼里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;你讲大理文化时,眼里的热爱也是装不出来的。”

阿秀走过来,把一朵刚采的山茶花插在沈复的斗笠上:“对呀!上次有个粉丝说,看你的直播就像听爷爷讲故事,很安心。这种安心,是那些浮夸的主播给不了的。以后咱们就按自己的方式做直播,讲自己想讲的故事,卖真正好的文创产品,比如你的手稿复印件、我的扎染布、老沙的梅子酒,既赚钱又不坑粉丝,多好!”

沈复看着身边的三人,心里充满了温暖。阿秀的扎染布、老沙的梅子酒、良源的相机,还有粉丝的真诚支持,这些才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最宝贵的财富。他突然想起昨晚小白递给他的名片,心里有了一个想法。

“我想找小白聊聊。”沈复说,“他本性不坏,只是被公会的‘生意经’带偏了。我想告诉他,直播不一定非要靠欺骗和割韭菜才能赚钱,靠真诚和优质内容,也能走得长远。要是他愿意,咱们可以合作,一起做《向往的大理》综艺直播,讲大理的文化,拍大理的风景,带粉丝了解真正的户外探险,而不是靠虚假人设吸引眼球。”

“这个主意好!”良源眼睛一亮,“小白有流量,咱们有内容,合作肯定能火!而且还能改变小白的直播方式,让更多主播知道,真诚才是最好的‘人设’。”

老沙也点头赞同:“我支持你!要是小白愿意合作,我免费提供梅子酒当文创产品,再教他酿真正的梅子酒,让他知道,真正的‘土豪’不是靠租来的车和镀金的戒指,是靠真本事和真诚的心。”

阿秀笑着说:“那我就提供扎染布,教粉丝做扎染,让大家知道大理的非遗文化有多美。咱们一起做一档有温度、有文化的直播节目,让那些割韭菜的主播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直播!”

云雾渐渐散去,阳光重新洒在玉带步道上。沈复望着远处的苍山洱海,心里的郁结彻底解开了。他知道,直播行业的水很深,未来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,但只要守住初心,有身边这些人的支持,他就一定能走下去。

“走,咱们下山!”沈复率先迈开脚步,斗笠上的山茶花在阳光下格外鲜艳,“回去我就给小白发消息,咱们一起做一档不一样的直播节目!”

四人沿着步道往下走,脚步轻快,笑声回荡在苍山之间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一幅充满希望的画卷。沈复知道,他的直播之路,才刚刚开始,而这条路上,有真诚,有温暖,有文化,更有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