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的夜色裹着苍山的凉意,漫进“月明小筑”酒馆的木窗。沈复坐在临窗的老位置,指尖摩挲着阿秀送的粗陶酒碗——这碗是白族老匠人手作,碗沿还留着细微的锤纹,碗里的梅子酒泛着琥珀色的光,酒气混着窗外烤乳扇的焦香飘进来,倒有几分苏州冬夜温酒的暖意。

酒馆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阵带着柑橘香水味的风卷了进来,瞬间盖过了梅子酒的清冽。小白穿着件亮面的古驰外套,拉链只拉到胸口,露出里面黑色紧身T恤上的银色骷髅头印花,胸前的骷髅吊坠随着他的脚步晃悠,链身是夸张的古巴链设计,反光晃得人眼晕。他左手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各戴着一枚镀金戒指,最大的那枚刻着虎头纹,指节上还纹着“勇武”二字,右手攥着最新款的三星S38 Pro,屏幕亮着直播后台的实时数据,边角还镶着水钻。

身后的阿桑穿着干练的黑色职业装,手里拎着个LV的neverfull包,包角挂着直播专用的补光灯,进门就熟稔地朝吧台喊:“老板娘,两杯单一麦芽威士忌,加冰!要格兰菲迪15年的,别拿错了!”她说话时瞥了眼沈复的方向,看到相机镜头后眼睛一亮,悄悄拉了拉小白的衣袖。

“沈公子!良源兄!可算找到你们了!”小白大踏步走过来,脚下的限量款AJ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“咚咚”声,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,“哐当”一声,震得沈复的酒碗都晃了晃,溅出两滴酒在靛蓝的扎染桌布上。他随手将一串红色的车钥匙扔在桌角,法拉利的跃马标志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扎眼,“刚去古城停车场停车,那路窄得离谱,我那辆488差点蹭到卖银饰的小摊,还好我技术过硬,一把方向就错开了。”

沈复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小白身上扫了一圈。那外套的双G logo他虽不认识,却看得出面料考究,绝非寻常人家穿的;三枚戒指分量不轻,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张扬,与他记忆中“君子佩玉,温润内敛”的古训格格不入;骷髅吊坠造型狰狞,让他想起苏州城隍庙壁画里的凶神,实在不懂为何要戴在身上。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他瞥见“粉丝数286.3万”的字样,心里暗暗吃惊——他深耕近一年,每日费尽心机努力直播,粉丝才刚过11万,这差距竟如此悬殊。

小白从鳄鱼皮烟盒里抽出一根九五至尊,烟嘴处还嵌着细小的钻石,他递向沈复:“沈公子,尝尝这个?我公会给的,说是特供版,比你平时抽的老沙卷的旱烟带劲多了。”沈复连忙摆手推辞,他向来觉得老沙的旱烟裹着稻草的烟火气,比这些精致却寡淡的烟卷更对胃口。小白也不勉强,自己掏出镀金打火机“咔嗒”一声点燃,烟雾袅袅中,他注意到沈复的目光,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镶钻的牙:“沈公子是不是觉得我这身行头太扎眼?”

没等沈复回答,小白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,手指挨个点着身上的装饰:“这都是行走江湖的行头,人设需要而已!我是户外主播,走的是‘土豪大神’的路线,要是穿得跟良源兄似的,戴个眼镜斯斯文文,谁信我是富二代?”他拍了拍古驰外套,“这外套是公会上个月给我换的,之前那件阿玛尼被粉丝说太老气,公会数据部分析说古驰的双G logo更上镜,符合‘低调奢华’的人设;戒指是道具,镀金的,真金的怕在户外刮坏了,不值当;骷髅吊坠是粉丝后援会送的,说是我的‘守护符’,戴着能固粉,其实我看着也膈应;手机是公会统一配的,最新款S38 Pro,直播时镜头清晰,还能装十几个后台软件不卡;车是公会租的,每月租金三万,就拍视频和出席活动时用,平时都停在停车场积灰;就连这烟,也是直播时摆拍用的,我平时抽的就是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,这九五至尊抽着太冲,不习惯。”

良源推了推眼镜,忍不住插了句嘴:“公会连穿什么衣服、抽什么烟都管?”他从没接触过所谓的“公会”,一直以为直播就是拍自己想拍的内容,讲自己想讲的故事。

“那可不!”阿桑端着两杯威士忌走过来,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,她把酒杯放在桌上,从包里掏出个平板电脑,点开一个表格递给两人看,“小白的‘土豪大神’人设是公会市场部花了三个月策划的。你看这张表,服装风格、说话语气、直播时的口头禅、甚至连喝水的杯子都有规定——必须用高档玻璃水壶,不能用保温杯,说是符合人设。”她指着表格里的“说话技巧”一栏,“比如直播时看到好风景,不能说‘真好看’,得说‘这地方不错,比我上次在瑞士阿尔卑斯山看到的差不了多少’;吃到当地美食,得说‘味道还行,就是不如我家厨子做的地道’,这样才能强化‘土豪’标签,吸引那些喜欢‘大佬’的粉丝打赏。”

小白喝了口威士忌,冰块在他嘴里嚼得“嘎吱”响,话匣子彻底打开:“说起来,沈公子,你们上次天鹅古堡的探险直播,策划得也太成功了!我特意看了回放,那突然刮起的大风、吱呀作响的木窗、还有墙角飘起来的蛛网,简直跟电影特效似的,逼真到我那几个常年跟探险队的兄弟都问我在哪找的场地!听说那期直接涨粉五万?你们公会的策划团队也太牛了,要不要跟我们合作?我们正在筹备综艺直播《向往的大理》,正缺这种真实感强的探险内容,要是能联合直播,保准咱俩都上热搜。”

“天鹅古堡……策划?”沈复愣住了,手里的粗陶酒碗差点掉在桌上。他清晰地记得上个月去天鹅古堡的经过——那是个废弃的明代土司城堡,在苍山深处,当地老乡说晚上常有怪声,他一时兴起,拉着峰哥和阿丽揣着两个手电筒就去了。直播时突然刮起山风,古堡年久失修的木窗被吹得“哐当”直响,墙角的蛛网被风吹得飘起来,粉丝误以为是“幽灵”,弹幕瞬间炸了锅,礼物刷了不少,确实涨了五万多粉。可那明明是意外,哪里是什么“策划”?更别说什么“公会团队”了。

良源也皱起眉头,连忙解释:“那都是巧合,我们没策划过,也没有公会。那天就是突发奇想,想去拍点古堡的夜景,没想到遇上大风了。”他掏出手机,翻出当时拍的花絮视频,画面里确实能看到没带任何设备,只有一个手机稳定器,沈复身上还穿着平时直播的棉麻长衫,根本没有“探险装备”。

“没公会?”小白和阿桑都愣住了,对视一眼后,小白突然大笑起来,拍着桌子说:“沈公子,你这就不地道了,跟我还藏着掖着?没公会怎么推流?怎么上热门?怎么跟平台谈分成?我跟你说,直播圈里就没有没公会的大主播,除非是粉丝不过万的素人。你都十一万粉丝了,还说没公会,谁信啊?”他见沈复脸色茫然,不像是装的,渐渐收起笑容,凑过去压低声音说:“看来沈公子是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,我给你好好讲讲,不然以后被人坑了都不知道。这直播圈看着光鲜,水可深着呢。”

沈复连忙坐直身体,他虽不认同小白的浮夸人设,却也好奇这“直播江湖”究竟藏着多少门道。良源也拿出笔记本和笔,准备记录下来,万一以后真遇到小白说的“坑”,也好有个防备。

小白清了清嗓子,喝了口威士忌润了润嗓子,掰着手指开始讲:“首先,咱们得弄明白公会和主播的关系。这公会啊,就相当于古代的戏班班主,主播就是戏班里的戏子。班主给戏子提供戏台、服装、道具,戏子给班主赚钱;公会给主播提供资源——比如帮你推上平台热门、对接商业广告、提供策划和运营团队,主播直播赚的钱跟公会分成。我跟我公会是五五分,就是我赚一百块,公会拿五十,我拿五十。大主播能拿到六四分成,甚至七三,但那得是粉丝过千万的头部主播才行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没有公会的主播,就像没靠山的戏子,平台根本不给你流量。平台有专门的流量池,公会主播能进‘优质流量池’,推荐位比素人多十倍不止;素人主播只能待在‘基础流量池’,就算内容再好,也没几个人能看到。我刚做主播的时候也没公会,播了半年,粉丝才三万多,后来签了公会,三个月就涨到一百万,你说公会重要不重要?”

“那要是主播不想被公会管着,想自己做呢?”沈复问,他想起自己直播的初衷——只是想把《三白游记》里的故事、芸娘的温柔、大理的风土人情讲给更多人听,要是被人管着穿什么衣服、说什么话,那还有什么意思?

“那就只能小打小闹,永远做不大。”阿桑接过话头,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着,调出一个数据图表,“你看这个数据,没公会的主播,粉丝超过二十万的不到3%,而且大部分都是靠运气火过一个视频,之后就沉寂了。公会有专门的运营团队,知道怎么优化直播标题和封面——标题要带‘家人们’‘福利’‘探秘’这些关键词,封面要选主播最上镜的侧脸,亮度调高30%,这样点击率才高;运营还会跟平台的对接人搞好关系,逢年过节送点礼,就能拿到更多的推荐位。小白去年粉丝还只有三十万,公会给换了‘土豪大神’人设,加了专业策划团队,一年就涨粉近百万,这就是公会的力量。”

小白得意地晃了晃手机,点开自己的直播回放:“再说人设,这玩意儿比内容还重要!直播圈里,没有人设的主播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,火不了多久。你看那些大主播,都有明确的人设:‘亲民吃货主播’‘毒舌汽车评论员’‘励志单亲宝妈’‘农村质朴手艺人’……我的‘土豪大神’就是抓了男性粉丝喜欢炫富、女性粉丝喜欢‘大佬’的心理,精准定位。”

他指着回放里的自己,当时他正在爬一座野山,身上穿着冲锋衣,手里举着登山杖:“你看我这姿势,都是公会请的户外教练教的,怎么摆姿势上镜,怎么说话有气势,都有脚本。人设还不能崩,比如我直播时再累也不能说‘我好穷’‘我快爬不动了’,得说‘这点难度不算什么,上次在西藏爬珠峰大本营比这累多了’;私下也不能穿太便宜的衣服,上次我穿了件优衣库的T恤去超市,被粉丝拍到发在网上,公会紧急公关,说那是‘低调体验生活’,还发了我穿古驰的照片压热度,生怕人设崩了脱粉。”

小白突然指着沈复,眼睛一亮:“其实沈公子你也有人设,而且是天生的好人设——‘穿越而来的明代文人’。你温文尔雅,懂传统文化,讲《三白游记》时的语气、手势,都透着一股古人的韵味,这是别人演都演不出来的。只是你没好好运营,要是跟我们公会合作,我们给你包装一下,穿定制的明代圆领袍,直播时摆上笔墨纸砚,偶尔写首诗送给粉丝,保准三个月粉丝破五十万。”

沈复愣了愣,他从未刻意设定什么“人设”,只是自然而然地用自己习惯的方式说话、做事。良源低声说:“公子,上次有粉丝在评论区说‘沈公子好像从明代穿过来的’,还有人说要给你建‘明代文人后援会’,我们当时还以为是玩笑,没想到这就是他们说的‘人设’。”

“这就是无意识的人设,比刻意设定的更真实,也更难崩,但就是没经过运营,爆发力不够。”小白喝了口酒,继续往下讲,“然后是节目策划,这可是直播的核心。你以为那些探险、户外生存直播都是真的?90%都是策划好的!我给你举个例子,上个月我播的‘鬼村探险’,所谓的‘鬼火’是助理在远处举着LED灯晃;‘怪声’是用蓝牙音箱放的恐怖音效;‘突然出现的黑影’是群演穿的黑色斗篷,提前藏在角落里的。就连路线、台词、什么时候互动、什么时候放音效,都有详细的脚本,精确到分钟。”

他掏出手机,翻出一个文档给沈复看:“你看这个,就是‘鬼村探险’的脚本,第一分钟到第五分钟介绍背景,第五分钟放第一个音效,第十分钟出现‘黑影’,第十五分钟‘发现宝藏’——其实就是提前埋好的假古董,这样才能留住观众。观众就喜欢看刺激的、有反转的内容,真要是安安静静地探险,看十分钟就划走了,谁还会给你刷礼物?”

“可这样不是欺骗观众吗?”沈复皱起眉头,他向来信奉“以诚待人”,在明代时,他写《三白游记》,字字都是真情实感,从未掺过半分虚假;穿越到现代做直播,他也始终坚持讲真实的故事,拍真实的风景,没想到这直播圈竟如此依赖“造假”。

“这叫‘艺术加工’,不叫欺骗。”小白摆摆手,不以为然地说,“只要不违法,观众看得开心就行。你看你天鹅古堡那期,虽然是意外,但效果比策划的还好,这就是‘无心插柳’。要是你跟我们公会合作,我们给你策划几个类似的节目,比如‘沈公子带你探秘大理古寺’‘苍山深处寻明代遗迹’,提前布置点‘线索’,安排几个群演扮成村民讲故事,保证你每期都上热门,粉丝破百万都不是问题。”

良源在笔记本上记着,听到这里忍不住问:“那主播之间的PK、连麦,也是策划好的吗?我看有些主播PK时吵得面红耳赤,还互相放狠话。”

“当然是策划的!”小白拍了下大腿,笑得更欢了,“那些所谓的‘巅峰对决’‘恩怨情仇’,全是两家公会商量好的剧本。比如我上个月跟另一个户外主播‘强哥’PK,表面上是抢‘户外一哥’的头衔,吵得差点动手,其实是我们两家公会联合策划的‘流量互导’。PK前三天,我们就在各自的直播间放狠话预热,吸引粉丝关注;PK时,公会会安排‘托’带头刷礼物,刺激粉丝跟着刷——我公会当时安排了三个‘金主托’,一共刷了50万礼物,带动粉丝刷了30万;最后我‘输了’,他涨了20万粉,我涨了15万,双赢。”

“除了PK,蹭热度也是涨粉的好办法。”阿桑补充道,“比如哪个明星出事了,哪个景点突然火了,主播就得赶紧蹭。上次大理‘网红S湾’火了,小白一天去拍了三个视频,早上拍日出,中午拍骑行,晚上拍夜景,配文‘S湾我早就去过,比现在火的时候清净多了’,一下涨了5万粉。要是有主播出事了,就赶紧‘踩一脚’,立‘正义人设’——上个月有个美食主播卖假燕窝被曝光,小白立刻发了个视频,痛批‘带货主播没良心’,还晒了自己去农村助农的照片,一下涨了10万粉。”

“这些都还算光明正大的,还有更狠的‘黑操作洗粉’。”小白压低声音,左右看了看,确认酒馆里没其他人注意他们,才继续说,“比如你想把粉丝里的‘死粉’(不评论不互动的)和‘穷粉’(不刷礼物的)洗掉,就故意发一些高价商品的链接,比如几千块的定制周边,然后在直播时说‘不买就是不支持我,不是我的真粉丝’,逼他们取关;或者跟其他主播吵架,引发粉丝互撕,留下那些愿意为你‘战斗’的‘死忠粉’。”

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:“还有更黑的,买水军黑同行。上次有个主播跟我抢‘大理探险’的资源,我们公会就花了五万块,买了一批水军,在他的直播间和评论区刷‘探险是假的,P图骗粉丝’‘去过现场,根本没他说的那么惊险’,还伪造了几张他P图的对比图。不到一周,他的粉丝掉了十万,好多都跑到我直播间来了。”

良源听得目瞪口呆,手里的笔都停住了,他没想到看似简单的直播背后,竟有这么多“套路”。沈复端着酒碗的手也有些僵硬,他想起自己的粉丝——有个高二的学生,每天晚上下晚自习后都会来直播间打卡,说听他讲《三白游记》能缓解学习压力;有个退休的老人,不会发弹幕,却每天都会刷一个“灯牌”,说是“支持沈先生传播文化”;还有个宝妈,说自己带着孩子没时间看书,听他直播就能了解古典文学。这些粉丝的支持,在他看来是“知遇之恩”,可在小白嘴里,却成了可以随意筛选、甚至抢夺的“资源”。

“最关键的还是‘变现’,说白了就是赚钱。”小白弹了弹烟灰,眼神里带着一丝精明,“粉丝就是‘韭菜’,得定期割,不然公会不答应,自己也赚不到钱。变现的路子有三条:带货、入会、刷礼物。”

他掰着手指逐条解释:“带货是最赚钱的。找些成本十块八块的假货,包装成‘进口高端产品’‘手工定制产品’,卖一百多块,粉丝还抢着买。我上次带过一批‘户外专用水壶’,成本12块,包装成‘瑞士品质’,卖198块,一下卖了三千多个,我提成就拿了五万多。”

“入会就是开粉丝群,分等级——普通群免费,高级群99块,VIP群999块。说是‘高级群有专属福利’,其实就是发些我户外时拍的照片、没剪辑的花絮,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。但总有些粉丝想跟‘大神’近距离接触,愿意花钱进群,我现在有五百多个VIP群成员,光会费一个月就有五万多。”

“最常见的就是刺激粉丝刷礼物。直播时要会‘话术’,比如看到有人刷礼物,要立刻念出他的名字,说‘谢谢榜一大哥的嘉年华!大哥大气!’;榜十的粉丝要加微信,说‘私下给你发探险攻略’;要是没人刷礼物,就装可怜,说‘今天数据不好,公会要扣我工资了’,或者‘要是能凑够十万礼物,我明天就去爬户外带妹’。”

“这里面有个核心技巧,就是‘大户带头’。”阿桑接过话头,调出一个直播数据后台给两人看,“公会会安排‘金主托’,在直播的关键节点——比如刚开播、快下播、或者有新粉丝进直播间时,刷几个大额礼物,比如‘嘉年华’‘火箭’,刺激那些无知的小粉丝跟着刷。小白上次直播,我们安排了个‘托’刷了10万礼物,后面跟着有几十个粉丝刷了几百到几千不等,一晚上就赚了20万,扣除公会分成,小白拿了10万。”她看着沈复,认真地说,“对待粉丝不能太心软,该割就得割,不然怎么赚钱?这就是直播圈的生存法则。”

“割韭菜……”沈复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,疼得发紧。他想起那个高二的学生,曾在私信里说自己省下饭钱刷了个“飞机”,还问他“是不是喜欢这个礼物”,当时他连忙回复让孩子把钱留着买文具,还把自己的《三白游记》手稿复印件寄给了他;想起那个退休老人,每次刷“灯牌”后都会说“沈先生辛苦了”,他都会在直播时提醒老人“不用刷礼物,来看我直播就是支持”;

这些粉丝的真诚,在小白和阿桑嘴里,竟成了可以随意收割的“韭菜”;他视为“知遇之恩”的支持,竟成了他们眼中“变现的资源”。沈复放下酒碗,碗沿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,他看着小白胸前晃悠的骷髅吊坠,看着桌上刺眼的法拉利钥匙,看着阿桑平板上密密麻麻的“变现技巧”,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陌生。

良源脸色也很难看,他把笔记本合上,声音有些干涩:“我们直播从来没让粉丝刷礼物,有粉丝刷大额礼物,公子都会劝他们留着自己用。上次有个粉丝刷了个‘嘉年华’,公子还特意私信他,把钱折现退了回去。”

“你们这是傻!”小白瞪大了眼睛,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“粉丝刷礼物是认可你,是给你送钱,你居然还退回去?公会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干,早就把你们雪藏了!我跟你说,沈公子,你要是想做大,就得改改你这‘文人风骨’,太不接地气了。直播圈不是翰林院,讲风骨赚不到钱,没人会买你的账。”

阿桑也跟着劝道:“沈公子,我们是真心想跟你合作。你的文化底蕴是独一份的,没人能替代;我们的策划运营团队是业内顶尖的,能帮你把这份底蕴转化成流量和钱。我们可以策划一期‘沈公子带你穿越明代大理’,让你穿定制的明代圆领袍,在大理古城里讲《三白游记》里的故事,再安排几个群演扮成明代的商贩、书生,互动演戏,保证能上热搜。到时候带货卖些文创产品,比如印有你手书诗句的折扇、扎染布,肯定能卖爆,赚的钱我们五五分,不比你现在只讲不卖强?”

沈复沉默了,酒馆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变得轻柔起来,窗外的烤乳扇阿婆已经收摊了,青石板路上只剩下零星的游客。他想起自己穿越到大理的第一天,身无分文,是阿秀给了他一碗热乎的鸡丝米线,说“出门在外,谁都有难处”;是老沙教他用手机,说“这玩意儿能跟远方的人说话”;是良源主动提出帮他拍视频,说“你的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知道”。他做直播,从来不是为了涨粉,不是为了赚钱,只是想把芸娘的温柔、明代的烟火气、大理的风土人情讲给更多人听,想让那些在生活里疲惫的人,能从他的故事里得到一丝温暖。

他抬起头,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,只剩下坚定:“多谢小白兄和阿桑姑娘的好意,只是某做直播,只为传播文化,不为名利。若要靠欺骗粉丝、打造虚假人设、把粉丝当‘韭菜’来赚钱,某宁可不做这个主播。”

小白愣住了,他没想到沈复会拒绝得这么干脆。在直播圈里,很少有人能拒绝“火”和“赚钱”的诱惑,就算有,也只是装装样子,讨价还价而已。阿桑还想再劝,小白却摆了摆手,他看着沈复清澈而坚定的眼睛,突然想起自己刚做主播时的样子——那时候他没有人设,没有策划,只有真诚,那时候的粉丝虽然少,却每个都能叫出名字,每次直播都像跟朋友聊天。只是后来签了公会,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个“戴着镀金戒指、抽着摆拍香烟”的陌生人。

小白叹了口气,拿起桌上的法拉利钥匙,把玩着上面的跃马标志:“我懂了,沈公子是文人,有风骨,看不上我们这些‘江湖套路’。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,直播圈水很深,没有公会保护,很容易被人欺负。上次有个主播跟你一样,坚持‘真实直播’,不接虚假广告,不割粉丝韭菜,结果被同行买水军黑,说他传播封建迷信,最后账号都被封了,几年的心血全白费了。”

“某不怕。”沈复拿起桌上的手机,屏幕上弹出一条粉丝私信,他看完后抬头对小白说,“某播的是故事,传的是真情,只要还有一个粉丝愿意听,某就会一直播下去。至于那些‘套路’和‘黑操作’,某不信它们能赢过真诚。”

小白看着沈复手机屏幕上的私信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他把刚点燃的九五至尊按灭在烟灰缸里,站起身说:“沈公子,我敬你这份风骨。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,跟我说一声,我在直播圈还有点人脉,帮你挡一挡还是没问题的。”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沈复,“这是我的微信,有事随时找我。”

阿桑无奈地摇摇头,买单后跟着小白离开了。酒馆里恢复了安静,只有沈复和良源,还有桌上那两杯没动过的威士忌,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,酒色变得浑浊。

窗外的夜色更浓了,苍山的风裹着洱海的潮气吹进来,带着淡淡的兰草香——那是阿秀在酒馆门口种的兰草,开得正盛。沈复打开手机,给粉丝群发了条消息:“明日戌时,大理文庙线下粉丝聚会,无需刷礼物,愿君携茶而来,共话浮生。”